言照长相守,不照长相思。

【伊莉十】清醒梦

新世界,一切都平凡而珍贵,有很多值得庆幸的事情,譬如十月再也不用担心醒来时看到的世界是温感,每个人都由色彩缤纷的色块构成。


但这不妨碍他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置身于闹市步行街上时,仍然感到一阵荒谬的不真实。


搜索脑海残存的记忆,昨晚是很平凡的一晚,他在午夜十一点半送走最后一桌喝得烂醉的客人,十一点四十五合上烧烤店的卷帘门。十二点半,他摁灭了手机的最后一点光亮,阖目安静睡去。


除了玄月,大家都平安地生活在灭世又重生的新地球上,那个浅紫色长发男人永远独自背负着一切,直到用他的生命完完整整地换回大家平静的生活。没人有资格谴责他什么,在参加完玄月的葬礼之后,曾经并肩战斗的人们走向了不同的方向,无论黑月铁骑,还是VV学院,每个人最初的梦想还是做一个平凡快乐的普通人。救世者固然有强力,但是救世者必然痛苦。


九月没有死,就像十月没有再尝试留住她。事实上在葬礼上,甚至在最后一战的很久以前,十月早已看清了她和琉星牵起的手。这么久过去,他已经知道当年九月忽然离开的原因,也知道她早已抹去对他的爱。这无可厚非,十月不怪她。他们的感情从来都很简单,相爱过,在不合适的时间,她选择众生,他选择她,守护她,愿她真的快乐,所以离开她。骑士的使命是为了守护公主的幸福战死沙场,如果已经死过一次,是否也算结束今世无望的等待。


一段得不到回应的爱究竟是否为枷锁,十月给不出确切的答案。世间因果总是循环,他知道他也会出现在别人的梦中。譬如那个有着长直黑发和乌泪痣的女孩,她总是独来独往,像一个无解的谜团。


即使他们曾经是相杀的敌人,并肩的战友,关系暧昧的上下级,他在她冰冷的怀抱里呼出过最后一口沾血的失望气息,她也在他银白色的重铠上遗留过一点释然的泪痕。


莉莉丝,他知道自己从未懂她。


天意的降临总是伴随着一些难以捉摸的东西,例如十月无法解释清楚,从古燕国回来之后,琉星搭着他肩膀讲,就是她“杀了你,又救了你”,为什么自己内心的反应,竟然并非愤怒,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浮动。他脸红了,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。


她留给他的八音盒被他收在屋子角落,没扔掉,偶尔拿起来擦拭一下灰尘。内容看过几遍,不至于忘记,却也不必翻来覆去回味。十月想,在这件事上他是理解她的。真心相待的人,只要看着他们幸福,自己也许就已经满足了。早知镜里花难折,又何必定要探手。


十月有时候觉得,比起九月,他和莉莉丝才是更相似的人。他们都可以为了爱赴汤蹈火,就像九月和琉星都可以为了苍生牺牲小我。这样说起来显得他们很自私,十月的前半生都围绕着九月,为了她差点毁灭了世界,莉莉丝比他好一点,她只是不慎对自己的猎物产生了不应该有的情感,在追逐守护的过程中又阴差阳错拯救了世界而已。


十月骨子里不是个非常自信的人,所以他并不觉得莉莉丝对他的感情是爱。那也许只是一种寄托,他知道自己像她那个早已逝去的哥哥,不止是容貌。他们都一样飞蛾扑火地奉献了自己,去保护那个重要的人。潜意识里,她对于他来说也是不一样的,也许因为她出现的方式,最初的相遇,就笼罩在他对九月的执念里。






十月收回思绪。明明他应该在清晨醒来,准备好白天要用的食材,拉开卷帘门迎接每天都一样明媚的日光。但现在他却站在一家咖啡店的橱窗前。这是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,四周人来人往,对这个愣愣站在人行道正中央的年轻人投来异样眼光,说不清他们到底是惊诧于他那一头熠熠闪光的银发,还是险些沉溺于那张过分英俊的容颜。


橱窗映出一个熟悉影子,黑色长直发,宝蓝长裙,手边放着一束玫瑰花。莉莉丝侧首静坐,似乎在等什么人。十月犹豫片刻,还是向一旁退了几步,站在一个角落。这里既能观察到她的动向,又不至于打扰到她。


又是没法解释。他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窥视的行为,新世界之后,他偶尔在街上遇到莉莉丝,他们目光相接,然后各自移开,继续走自己的路。十月在心里为自己开脱,虽然默契地不再打扰彼此生活,但作为普通人,对这样关系的对方总有一分好奇在。










莉莉丝结束她的白领生活,来到航空公司从事安保工作已经三个月,她和总司又成了同事。没有堕天使了,他却仍然保留总司在伊峙二字后面。她问他为什么,淡绿色头发的青年依然冷静骄傲,回答是,他习惯了。


过去不是可以轻易忘记的东西。


他们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,仿佛还是旧日不远不近的同僚,偶尔共进一餐饭,她喝很多勾兑出来的烈酒,终于醉了,沉默地趴在桌上。总司的手比他的发色温暖些,他轻拍她发顶,低声劝告,新世界要有新世界的样子。


莉莉丝忽然很想问问他,当年放走她的那一次,于他而言,是否也算一次遵从内心的选择。他们都不是可以开诚布公的人,有些暧昧不明的东西,好像一股脑随着堕天使的消失也风流云散了。


不同于黑月铁骑的相互扶持与信任,堕天使从一开始就是一群陌生人,他们只是玄月修正这世界所必须的刀,或者说难听点,一个个走不回正路的人。他们不了解对方的过去,更看不见彼此的前路。


直到在古燕国,为了十月,莉莉丝背叛了他们曾经共同宣誓效忠的路西法。在总司的枪口下,她第一次和他分享了自己的过去。作为回报,他打伤了她的肩膀,选择从此和她共同背负。在那之前,莉莉丝没想过和这位司令官式的上级有过多牵扯,但在枪口指向她后脑的一刹那,她敏锐地从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颤抖。


在很漫长的时间里,她一直把这种颤抖当成被背叛的震惊。


但这些此刻并不被放在莉莉丝要考虑事情的第一位,她最疑惑的,是一觉醒来,自己坐在和总司休假时常来的咖啡厅里,手边还放了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。得益于在旧世界修炼出的敏锐洞察力,她惊诧地发现窗外站着熟悉的银发青年。而总司正推开门,向她的方向慢慢走来。


谁才是她要等的人呢。








十月上一次见到莉莉丝真心实意地流泪,是他们和琉星在天堂重逢的时候。她有点傻地望着自己,怔怔流泪,说你为什么也死了。


莉莉丝在十月面前很少流眼泪,事实上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几乎不流眼泪。除了在床上的时候。十月没让任何人知道,其实他保留着被缪尔五世附身时候的记忆。灵魂潜入,只是占据了身体,十月的灵魂无法战胜K的灵魂,但他的灵魂到底没死,所以一直是清醒的。


在莉莉丝刺杀缪尔五世失败的那个晚上,十月第一次见她流泪。那时缪尔五世对她开出了很好的价码,承诺事成之后将十月的躯壳送给她做永远的哥哥。作为被交易者的十月竟然无暇为此感到可笑。缪尔五世掐住莉莉丝的下巴,二人贴到一个无限暧昧的距离,他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,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。


尽管他平日无论在哪里都维持着可靠的兄长模样,此时也不无焦急地紧握住她肩膀说,快杀了我。杀了我,世界就得救了。


莉莉丝神色迷惘,向后退了一步。


十月不知道她想起他们的初遇,冰冷刀锋穿透他的心脏,刀柄却把她从此转向他的人生。她不可能像错杀哥哥,像第一次对他举起刀那样,再次把重要的人推离她的生命。她在那时才终于作出决定。


莉莉丝给十月下了那在最后关头逆转了战局的血印,术法收势的那一刹那,十月颅内剧痛,K的灵魂终于重新夺取了控制权,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,看到她仰起头,闭起眼睛,两行泪水从眼角迅速滑落。


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哭。






黑月基地和十月记忆中撒哈拉沙漠的夜晚类似,一样干燥而阴冷,寒风只是轻柔地流过,但好像每一线都能在皮肉上勾出道道血痕。K把身体包得严丝合缝,所以十月并不感到十分寒冷,但莉莉丝每天跟在他身边,一直穿着她那件露肩露腿的黑色长裙。所以在一个夜里,缪尔操纵着的手覆上她的光洁肩膀时,十月第一次感到了月光般清冷的寒意。


那个夜晚和数月来的别无二致,只是好像格外冷些。莉莉丝转过身来,十月看见她明亮而沉默的蓝瞳中映出自己血色蔓延的红瞳。他无法说话,因为缪尔的灵魂牢牢压制着他。


缪尔用十月的声音说,你不想得到我吗?让我彻底成为你的哥哥,永远属于你。


十月一直都知道缪尔是个疯子,但他那时才知道自己从未看懂眼前这个夜魔女。因为她叹了口气,用死一样沉寂的蓝眼睛凝视着他,很久,然后吻上了他,神情居然没有一丝裂缝。



……(省略的部分去看嗷3我发的同名文章)

十月忽然有种流泪的冲动。他在想,缪尔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,是否就已经注定了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,自以为伟大又高尚,默默付出,不求回报,其实都卑劣又可怜。他像她早逝的哥哥,而她又何尝不像幻境里不渝地爱他的九月。


曾经沧海难为水,可是巫山云雨从来作不得假。


他衣冠楚楚,她未着寸缕,但他知道他们都是一样的冷,想要在这个没法下起真爱之雪的地方用身体互相慰藉温暖,奢求那个虚幻的奇迹。


抽离她身体的时候,十月发现自己竟然又可以控制这具躯壳了。也许他也疯了。十月只是停了一刹那,用手指顺了顺莉莉丝乌黑的长发,在她眼角泪痣上落下一个轻于鸿毛的吻。


两个疯子,没有明天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……(此处省略的自己去嗷3看同名)

莉莉丝不避讳于回想那段日子,当然,她也无法明确地解释为什么会有开始。也许成年男女,食色性也,没必要非讲出一个答案。在那个世界,谁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太阳的人生里,为什么还没资格做一个没那么多牵绊的人。白天他们是冷漠的上级和下属,夜里是疯狂交缠的两个凡人。她当然知道那个灵魂不是十月,至少不完全是,但血印已经把命交给了他,他用身体给自己一点报偿也是理所应当,莉莉丝不无快慰地对自己说。


后来他的手穿透她心脏的那一刻,莉莉丝甚至恶趣味地想,二维和三维的感觉果然不一样,就是更疼了。


不后悔,这辈子欠他的债,欠哥哥的债,死了就还完了。她杀了他们,终究得拿命来偿还,两条命赔上一点爱意,不亏。



总司慢慢走向莉莉丝,她黑色的泪痣在他的一边镜框里越来越清晰。


认识这个女人不知多久,少年时他们是沉默贯彻罪恶的堕落者,很多年后倒成了愿意把后背交托给对方的战友。莉莉丝曾经笑问他,如今做保镖佩的枪是否还装着那年打进她肩膀的穿甲弹。那时他淡淡挑眉,没回答她。


总司并不确信自己是个怪人。他只是不爱表达。譬如当年,他所能给她最大的保护和最违背原则的纵容,就是不杀她还放她走。后来再见机会寥寥,她为他造了个三色堇的幻境。


他们当然是平等的,她此生最无法忘怀的人是哥哥,或者十月,但其实他生命中最深的遗憾也并非是她,不是吗?总司并非不懂什么是爱,他只是依然不想讲。讲出来又如何,心里有一簇火,路过的人也不过只看到烟。


总司走到她面前。莉莉丝抬起头,对总司笑了一下,把手中的玫瑰花递给他。总司颔首,一言不发地接过来,瞟到窗外的十月似乎笑了一下,转身准备离开。


像看到那年隐藏的胜率一样,他的魔眼这一次也看到了成败的去路。





十月离开了橱窗前,他无法用言语详细描述自己的感情,但他当然明白,在这场赌局里,筹码从来都不在他这边。


身后有细细风声,有人扑上来抱住了他。他低下头,呼出了一口气,缓慢地紧握住了那双环着他的手。


莉莉丝叹了口气,说:“到了新世界,请一定要第一个遇见我啊。”


那声音带着无限柔情,倏忽间,眼前的世界沙般被风卷去,十月只看到头顶泛出黯然血色的夜空,指间的最后一抹光正渐渐消逝,他徒劳地握住了虚空。


这里还是那个熟悉的铺满人类血肉的极地战场,缪尔的灵魂正冷冷注视着立于大地上的守护者们。


十月束紧了铠甲,在冲向太阳的那一刻,他听到总司的声音在他耳边叹道:“记得还她一个完美的结局。”


最后一朵依米花在他心口绽放,十月迎着炫目的日光闭上了眼睛,他想他终于知道撒哈拉沙漠的雪是不是真的能让真爱降临了。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Fin.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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